你看到什麼?
在我住宿的大樓裡有一個老人。
雖然我本來就有注意路人的習慣，但是這個老人卻比一般人更吸引我的目光。
主要的原因是他太老了。
在他身上你可看到時間從他生命裡帶走的，又或者說是殘留的。
你可以看到時間可以在一個人身上作的所有事情。
他很老，所以走路很慢。所以有些駝背。所以頭髮稀疏斑白。
每次看到他時，他總是坐在沙發上不斷的、輕輕的搖晃他的頭。
一開始我百思不得其解，為什麼他要一直搖晃?
直到有一次看到他雙手扶著鐵柱搖動整個身體，才突然明白。
原來，那是他可以做，也唯一能做的運動。
他有一個女兒，或者是孫女。大概剛讀幼稚園吧。
一般而言，是一個外籍新娘在帶著她。但有時候也會看到那個女孩跟他一起活動。
不過從來沒看過有其他男性跟他們一起。
(如果是孫女的話偶爾也會看到爸爸吧? 這背後又有什麼故事? )
小女孩非常可愛，綁著兩個小小的馬尾。常常穿著可愛的小童裝。長大後應該也會非常漂亮。
她很有活力，總是跑來跑去的。笑容在她的臉上也不陌生，笑聲亦然。
如果有個女兒跟他一樣一定非常開心吧，我想。
老人跟小女孩在一起的時候，卻不常笑。
這麼說其實很不精確，應該說，他從來也沒笑過。
這麼說，其實還是不太對。應該說，他從來沒有表情。
或許那也是，時間從他身上帶走的一部分吧。
前一陣子一天晚上，我走回家時，看到了他們兩個走在一起。
老人一如往常的老，小孩一如往常的跑。
老人腳步很慢，他每步都很小，小女孩則在她身邊跑來跑去的。
老人走了蹣跚的一小步，小孩已經跑了好幾大步。
於是小女孩一下前一下後一下繞著老人跑。
雖然他們腳步沒對到拍，畫面卻有一種異常的和諧感。
走到大樓中庭的門口時，小女孩撲向那個老人的腿，抱住不放。
也許是累了吧?身高不及老人三分之一的她，就著麼賴著老人的腳，彷彿很穩固似的。
老人彎下腰，將她抱起來。
那是我看過最獨特的抱。老人的動作是如此平順緩慢，完全沒有一般人抱小孩時的一氣呵成。
緩慢而有些吃力的過程中，時間似乎也緩慢細微了起來。
女孩像是慢慢從地板飄起來一樣，保持著一定的速度。
老人小孩的動作是如此截然不同，使人不禁令人懷疑起重力的作用方式。
終於，老人抱起了那個小女孩。
一樣，老人還是沒有表情。
我想我永遠無法從那個老人的臉上得知，這一個小生命給了他什麼感觸。
但我卻在那一瞬間，看到了生命的觥籌交錯。
生命如同酒席。酒杯舉起，空了。放下，再填滿。
杯起杯落之間，我才突然明白，我既無法理解殘燭尚存，亦無法了解新芽初發。
還是太過年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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